彭武恒

《真爱.无痛》
彭武恒 2019.元月
乌蒙山麓没有东北平原那样的广袤，也没有长江中下游平原的富饶。然而，这里别具一格的是春天里湛蓝色的天空和没有受到污染的空气，还有那山水相连，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连接着那一个个依山伴水的村庄。
玉林山下，这个热闹村庄的乡间小道上，手扶拖拉机载满肥料和种子在地里驰骋，还有那勤劳的乡亲们人来人往，你挑我背，都在为春耕而忙碌。我拿着新的医保卡，收拾完还要带走的行李，添加够鸡菜、猪食，不得不暂时离开这幢外观装饰精细的两层楼小院，因为这是我和春丽辛勤劳动的结晶。院子里还是昔日那样的整整洁洁，西北角的鸡舍门厂着，鸡仔们在苹果树下有趣的觅食，一只勇敢机智的大公鸡盯着空中飞得忽高忽低的花蝴蝶拼命的追赶，跌跌撞撞，追近池塘边，终于如愿以偿，当蝴蹀被逮落到地上时，它并没有独自享用，而是发出了咯、咯、咯的呼唤，这时一只红脸母鸡从东北角应声而到，公鸡拾取地上的美餐，你啄来，我啄去，它们分明是在互相谦让，然后共同分享。
院内桃花红，李花白，竞相怒放。东面菜园里的蚕豆、豌豆已经成熟，颗粒饱满，丰收在望，应当让我心旷神怡。可是让人感到遗憾的是，漂亮的院子里已经失去了往日那幸福的微笑和温馨的欢乐，多少让人感到有几分寂寞。我默默无语的站在院子里，呆了许久，丝毫没有往日那清脆呼唤的声音，只得懒洋洋地走出了那半开半掩的大门。我得赶快回到医院，于是我用力关上院子里的不锈钢大门，披挂铠甲的铁将军“嘎达”的响了一声，然而威严永固的守护着这个幸福美满的小院。
市医院的手术室门前站满了人群，他们和我一样，都是病患者的家属，等待着亲人顺利而安全的送出手术室。爱人虎春丽8：30分进入手术室，到现在为止已经三个多小时了，还没有她的信息。只见那些身穿绿大褂的医生们，你出我进，一会儿推进这个，一会儿又推出那个，还一边推嘴里一边叫喊“张花的家属。”听到叫声的亲属拥了上去，推着亲人走进了绿色通道的电梯间。没过几分钟又推出另一个来“李明的家属”亲人们又上前将手术后的亲人推进电梯。一个一个的进去，又一个又一个的出来了，就是我的爱人春丽怎么老不见出来？这让我沉静的心开始慌乱起来，七上八下的跳过不停。就连在凳子上安坐的父母亲也忐忑不安了。我和父母亲目不转睛的盯着手术室的大门，竖起耳朵听着，盼望和等待着医生那高声的叫唤。
有史以来我没有陪伴过亲人住院，这是第一次来到医院的手术室门前守候，在我的记忆里，医生就是白衣天使，自然让人不难想到的就是白大褂，白帽子，象征着纯洁和健康。然而今天的医生却不是这样，她们从头到脚都是果绿色的着装，两只眼睛在绿色的包围圈中叽里咕噜的转动，脸庞上的表情也显得更加严肃沉静，让人望而生畏。
我坐立不安的在手术室前面的凳子上坐了一会，但是心理还是空落落的，没有一个底，于是又站起来，在拥挤的人群中走了几步，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到手术室前的显示屏上，春丽的名字后面还显示着正在“手术中”。因为这里正对着大门，不仅仅是视线好，而且容易听得明白，所以我有意识的站着不动了。心理想，只要医生喊到春丽的名字，我就会在第一时间冲到手术车前面，让我悬掉着的心早一分钟落下。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跳动，根本就没有停留过，但是我感到的是那样慢吞吞，慢得都让我快要窒息。为了控制住情绪，我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这时心情才平息了一点。手术室显示屏上的文字终于跳动变化了，从“手术中”跳到“麻醉复苏室”，我的神经不由控制的抽动了一下，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而且是距我越来越近，于是目不转睛的盯住那个大红色长方型显示屏发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听到一位护士用她那细腻的声音平和的喊到，“虎春丽的家属”，我用早已经准备好的嗓子答到：“在这里”。大概是因为太激动地缘故吧，回答的声音太大，太洪亮，震得在旁边等候其他患者的家属们都为此一惊，把目光投向了我，我完全没有感到周围所发生的这一切，患者家属们也非常理解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并自觉地闪出了一条通道，直通到手术室大门前，我跋腿就跑，两个健步就冲到了手术室门前，只看见两个护士推着手术车缓缓地在绿色过道上，正从门前驶来，春丽躺在洁白的被褥下，眼晴半睁半闭，我见到了如此状况，心里总不是滋味，一下子握住她手，春丽她也想紧紧抓住我的手，但是她的麻醉还没有完全复苏，怎么也握不紧，我高兴得向她点了点头，用眼神告诉她，她是好样的，春丽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幸福的微笑，似乎是在为自己正确的决定而庆贺；为自己即将成为伟大的母亲而高兴；她似乎已经感到了又可以做母亲的幸福和母爱的神圣。我握住春丽的手，协助护士将她推回病室。当护士要将春丽从手术车移到病床上时，我生怕护士们不小心，弄痛了春丽，于是抢先一步捋住她的头，让她的头靠在我的右手腕上，左手托住她胸脯，在护士的帮助下，将她从手术车移到病床上，拉平了她的衣服，这样她会睡得更舒服一些，她半睁半闭的眼睛没精打采的看着我，我知道这是麻醉还没有完全醒来的原因。春丽为了让我放心，她始终硬衬着，一声不吭，并且嘴角上自始至终保持着那一丝微笑。现在我才感受到，躺在我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如此开朗、厚道、勇敢、坚强。想起我们认识的过程，那就像神话一般。
那是几年前的事，网络的出现让人们在时间和空间上的距离都缩短了，哪怕是远在天边她，到了网上也就是近在咫尺。一个寂寞的晚上，无聊得要死的我打开手机，漫无目的的搜索寻找着给会有什么感兴趣的东西，翻来捣去还是没有，真是无聊至极。突然间手机“咕咚”的响了一下，屏幕上隐隐约约的飘来一个黑点，模糊不清的从远而近向我展开袭来，烦躁的我那儿有心思理会这些网络上的浮云，厌恶的使劲夺了一下，想把它从蔚蓝色的屏幕上删除掉，没有想到的是，那展开变大了的字让我忍住了手。随之不由自主的点击了这位昵称叫做“为爱寻觅”的聊友。不一会对方主动热情的与我打招呼：“快乐无比，你好！”出于礼貌，我也向他问好，就这样我们在网络上认识了。我们聊得很投机，也很融洽，从羞羞答答到无话不说，从东南西北到海阔天空。人们都这样说，网络上的东西多数是假的，我告诫自己，必须提高警惕，增强防范意识，所以发表言论时，只谈生活小事，不论政治，热点、焦点问题，总是胆小慎为。通过一段时间接触，我从语气和字里行间感到对方说话温柔，思维严谨、细腻、正派，像是一个女的。于是就大胆询问，没有想到的是“为爱寻觅”直言不讳，既然承认了自己的性别，这也证明了我的判断是正确的。之后她不仅公开了年龄，而且还讲述了她生活中那些曲折而离奇的悲伤故事，并且彼此知道了我们实际相隔并不远，虽然是在两个乡镇居住，但是毗邻接壤。这真是偶然书写了必然，人生中总是这样，凡离你而去的，即使美好也不会再来。重要的是拥有当下，不要总是烦恼、厌恶、苛刻、甚至于对立和背叛；而应沟通、理解、支持、呵护和珍惜。也许是“为爱寻觅”的人生故事感动了我，还是我已经深陷爱河不能自拔，从那以后只要有时间我们都会在那块巴掌大的屏幕上相见，每次都是那冷漠而无情无义的电池，逼迫我们不得不放下那心爱的手机，离开那诱人的屏幕。时间过得真快啊！记得还是冬初，一晃就越过了春夏，告辞了今夜的繁星寂静，又企盼着翌日黄昏的来临。
多数时间，妈妈早已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餐桌，几次呼喊我开饭啦，我应声答到“就来了”，也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桌子上的饭菜都是凉的了，我还在盯着手机的银屏。妈妈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手机比你妈还要亲呀！”于是收好桌子上的饭菜。就这样一年的时间过去了，我终于向她发出了见面的邀约，她也痛痛快快的答应了我的邀请。在见面之前我们双方的心情都是那样的急切，波澜起伏而不平静，因为我们彼此间都多了一个当心，他（她）是不是网络上的他（她）啊？高大的还是矮小的？是正常的还是残疾的，这些都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现实。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又将怎样去面对？时间在一分一秒的缩短，见面在一分一秒接近，就在这个忐忑不安的下午，我朝着预约的喜鹊桥走去，此时，往日那种迫不及待打开手机屏幕的激情荡然无存，更让我感到的是有一些蹑手蹑脚。思绪万千的我，散开忽快忽慢的脚步，带着特别复杂的心情就快要到约定的地方喜鹊桥了，脚步也不由自主的蹒跚下来。喜鹊桥已经忽隐忽现的出现在眼前，可是桥上除了那些不会说话的十二生肖石像塑立在小桥两侧外，就只有那几棵翠绿的松柏，并没有什么人影，我蓦然间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是不是“为爱寻觅”欺骗了我？如果她来了，为什么又看不见呢？我并不想往坏的方面去想，或许是还没有到吧!
“为爱寻觅”在思想里也并不平静，因自己在爱情上是失败了一次的人，所以就更加小心翼翼，于是就提前来到小桥，选择在一棵枝叶茂盛的小树后面藏了起来，想对在网上遇见的这个男人看个究竟，看个真实。必须吸取过往的教训，不能在被对方的外表和花言巧语所迷惑，一定要找一个能够托付终身的知己，网络毕竟是一个虚拟空间，与现实生活还是有很大的差距，不能刚走出了狼窝不久，又误入了虎穴，草率决定终生。她的目光在东西南北多方搜寻着向喜鹊桥走来的目标，这一瞬间瞳孔不知放大了多少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她发现一个小黑点正朝着约定小桥走来。一定是他，“为爱寻觅”很肯定，因为这条过去的大路，从柏油马路修好之后就很少有人观顾了。黑点越来越明显，到了喜鹊桥上那个男人便停下脚步。“为爱寻觅”看着眼前这位中等身材略微偏胖的小伙子，粗黑的头发在微风的掀动下飞扬，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在搜寻着周围的动静，由远到近，是那样的缜密仔细。一圈之后，估计是没有发现什么动静，脸部的肌肉收紧了许多，似乎显得有一些失望。尽管如此，“为爱寻觅”还是深深的沉住那仅有的一口气，她想这个青年可能就是那日思夜盼的“快乐无比”，再让他沉受一下这少有的寂寞，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精神上的考验，当他彻底失望时，再给他一个情不自禁的惊喜，这就是爱的滋味。脑袋虽然这样想着，可是那不听指挥的心确早已经沉不住气，发颤的腿不由自主的蹦出了丛林。距那个青年人只有几米之遥。
还没有等我开口，那个青年人就满面春风的迎了上来。“请问你是……”
没有等他把话说完，我就接过了他的话，自报家门：“我是为爱寻觅”。
“你好，我是快乐无比，真报歉，来晚了，让你久等啦，真是不好意思。”说话间我们已面对面的站到喜乐桥上。我怎么也不敢相信，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会是一个生育了两个孩子的母亲。比在网络上见到的她更加漂亮，更加温柔、更是丰满。大概是因为愿望与现实得到了验证，爱屋及乌吧。她的脸颊上总是堆着微笑，粉红色的上衣罩着她那不胖不瘦的身材，温柔的语气并没有隐藏住她那一丝的羞涩，有人说腼腆是温柔女性的专利，这一点也不夸张。我长春丽三岁，她总是叫我“哥哥”，我也亲切称呼她为“妹妹”。半年之后我们登记结婚，几个月的恩爱甜蜜生活一晃就过去了，这是我和我们家最幸福快乐的一段时光，但是好景不长。春丽有一些变故了，变得不爱说话，经常一个人叹冷气，她的心事让我怎么也猜不透，整天闷闷不乐，总是对我说“他对不起我”。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的异常反映让我和全家人十分担心。我便问她：“你怎么啦？这样闷闷不乐。”
她说“我想有我们自己的孩子。”这时我才恍然大悟。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我没有想过，也是不敢去想的事情，因为在结婚登记之前她就告诉过我，她是做了结扎手术，没有生育的人。只因为前夫道德败坏，喜新厌旧，背叛了当初海誓山盟的誓言和良心，而抛弃了她，才轮为天涯冷落人。她还说，这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失败，也是她最伤心的人生经历。可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间提出来做输卵管复通手术，也许是一时间的冲动。想到这里，我并没有马上表白。这些年来的生活实践告诉我，大事大非，切不可随意。因为做输卵管复通手术，不仅痛苦，而且特别伤身体，危险性也特别大，不能为了生育，置身体健康于不顾。我决定与她推心置腹的交谈，下决心说服她，改变她那不现实的决定。我极力劝阻她：“不能生孩子咱们就不生了，做输卵管复合手术危险性大，成功率低，对身体不好，甚至于还会危及生命。”
可是她说：“政策允许生，我们就要试一试。在人生中，无论是任何事情，那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用百分之百的努力去追求，否则必将遗恨终身。我是你媳妇，结婚生育既是我们权利，也是义务，这是为了我们未来的幸福而做、而生，值得一试。”想做输卵管复合手术的思想，她已经由来已久，而且她是下定了决心，所以现在才如此斩钉截铁。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我还是没有表态同意。她也没有再说话，我以为她被说服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那是一个正午时刻，她兴冲冲地从外面回到家里，迫不及待的对我说：“我要住院去”。我感觉到有一些莫名其妙，是不是她生病了，从外表上看，她没有任何患病的临床表现，身体健康，能吃能做，突然提出来要去住院，莫非是精神上有啥问题，这真是让我大吃一惊，不敢也不愿意往这个方面去想。我不得不冷静下来认真思考，春丽不是小肠窄肚想不开的那种人，不可能患精神上的疾病，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有误。左思右想也解不开这一个迷团，只好开口问到：“你又没有生什么病，住什么院，住院的人都是生了病，不得已而为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见我的态度坚决而认真，便牵着我的手有些撒娇的对我说：“哥哥，你听我说嘛，我做输卵管复通手术符合国家生育政策，并且我已经了解到做过复通手术的妇女，复通后人家生的孩子现在都有三岁了，成功率是很高，孩子也很健康。所以我要去住院，做输卵管复通手术，这是我们结婚之后我最大的梦想。人生的真爱和家庭的幸福，不仅体现在生儿育女上，还体现在生育是男女双方共同的社会责任，能生的不生，不想生是自私的突出表现。”
我说：“我们是没有这个客观条件，并不是主观上不想生育，而逃避社会责任，减轻经济负担。我们可以选择相互理解、尊重，共同追求幸福和谐的新生活。”我的话音还示落……
她毫不示弱而坚定的反驳到：“作为你的妻子，我就是要为我们的爱情升华；为国家的稳定发展而生一个健康可爱的宝宝。这既是我们为人父母的责任，也是家庭幸福的基础和美好的愿望；更是社会持续发展的需要。所以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们就要用百分之百的努力去争取，你不是常跟我说，任何成功都是争取后得到的，我绝不会为今后的后悔而买单。”说完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深邃的目光里隐藏着无限的渴望。我被她温而柔情似水的目光折射得心疼。她见我还是不表态，便失望的低下了头，倚偎在我的怀里，颤巍巍地对我说：“请哥哥理解并支持妹妹的决定，让我再做一次母亲吧！”她的眼睛里饱含着真情的泪水，她始终坚定不移。我知道，她是一个无私无畏的女人，她的决定并非完全是为我和我们家传宗接代着想，她曾经说过，如果适龄生育的妇女们都怕经济负担过重，或者认为伤害身体而选择少生和不生，那么后继必然无人，我们的国家何谈发展、强大？想想过去，看看现在，我无言以对，她对我的爱慕和对家庭的付出尽心竭力，我真不忍心再让她去受那么多的痛楚。遗憾的是我并没有说服她，在她的面前我显得是那样的柔弱，完全被她那浓烈而宽广的胸怀所征服，成了她的俘虏。或许说，是她的执着和真爱打动了我，我既然傲不过她，只好妥协，不得不同意她的意见。直到现在那种负疚感还压得我喘不过秘来，唯一可以解脱的就是盼望她顺利完成手术，早日康复，就是我最幸福的期盼。
我看着眼前的她，此时此刻是那样的温顺，像一只亲昵小猫咪，躺在我的怀里，睡着了。我抚摸着春丽头上的青丝，握着她那双记录着勤劳智慧的手，倍感温馨。春丽的手轻轻的颤动了一下，那是她身上的麻醉完全复苏了，浓黑的眉毛渐渐的展开，红润的脸庞和温情的眼睛同时露出了成功后的喜悦和幸福的微笑。

作者：彭武恒   回复：0   发表时间：2019-01-19 16:29: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