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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贤龙

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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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楼] 天堂的召唤——写给父亲的文字(

2009-02-22 07:57:05)

? 亲情中,或许父子关系最是玄妙。

? 在我和父亲之间,就仿佛总有一件看不见的东西挡在面前,让大家都活得有点不自在。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却没有许多亲密的往事可以回忆。或许因为都是同性,有点排斥。

? 有了这种印象,更加上父亲身体一向很好,想他的时候自然就更少了,乃至见了面也找不到话说。直到五年前的那个夏天,母亲来电话告诉我父亲生病的消息后,才让我开始注意起已经年迈的父亲来。

? 那天刚走进家门,69岁的父亲笑吟吟从里间迎出来,身着头一年我回家时忘掉的那件深色而瘦小的衬衫:“老三,你看!”

? 肥胖的父亲竟然能穿我的衣服了,让我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不到一年时间,父亲突然瘦了好几圈,我难过得想要同他说一句话:

? “祝你健康,我的父亲!”

? 但我没有这样细腻,也不会在他面前有这样缠绵的表白,只对父亲说:

? “老汉,你穿起这件衬衫,好时髦唷!现在正流行深色衬衫!”

? 相信父亲能理解他儿子幽默中隐藏着的那份情感,因为他也是个男人。

? 五年后,74岁的父亲住进了重庆大坪医院。得知消息后,我匆匆赶到重庆。医生指着父亲胸部透视的片子告诉我:

? “恶性肿瘤。”

? 难道我真的要和父亲……我不敢往下想。看看病室里其他几个年轻而能吃能睡的病友,母亲就格外担心,说这样的病更需要营养,偏偏父亲吃不下东西。父亲74岁患这样的病,他病室里其他年轻病友都说这是人生不幸中的万幸。可这样的病魔为什么偏偏要跳出来折磨一个老人呢?

? 看到憔悴而面色苍白的父亲,作为他的儿子,我心中真的在想他了。

? 想什么呢?想他在我四五岁的时候,领着我到重庆检查隆起的左胸?想他在列车上将带着他体温的大衣披在我身上?想我十六岁那年,他吼叫着宣布解除我们的父子关系?想为了我参加工作,他不顾身份,卑贱地给一个公社书记送去的那段毛料?想……

? 唉,都不是。

? 那我是在想什么呢?

? 一天夜里突然惊醒,于万籁俱寂中,依稀看见一个老者在黑夜中朝我走来,他是革命的、他是烟酒的、他是节俭而勤奋创作的。

? 他,就是我的父亲——刁贤龙。

革命的父亲



? 曾记得,小时候每当有人要我填写履历表时,心里总有一股说不出的愉快感。为什么?因为在“家庭出生”一栏,我会自豪地填上“革干”二字。“革干”就是“革命干部”的简称。长大后听人说,要不是父亲出身地主家庭,凭他的能力和资格,说什么都走远了。而实际上,父亲在离休前仅仅是江津县人大常委会里的一个什么副主任。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职位呢?直到我从工厂调到地方后才明白,它刚好跨进了“县领导”行列;再想想,怕也是组织上在他离休前给他的一个待遇罢。

? 新中国成立前,父亲的父亲是一个不大也不小的地主,靠了这样的家庭背景,父亲有了更多学习的机会,让他在解放战争时期能够背叛自己的父亲,走上革命的道路。

? 关于父亲的家庭,几十年来父母从未对我们说起过一个字。我的祖父祖母长得什么样?叫什么名字?甚至祖母姓什么至今我都不知道,只知道他们因为在解放前去世而没有被镇压。但我从农村的亲戚那里得知,父亲的父亲虽然是一个地主,可穷人对他没有仇恨,因为他不像我们在课本中读到的刘文彩。

? “文革”期间,从跨入青年时代就参加革命的父亲却屡受家庭牵连。自解放后父亲担任江津县团县委书记以来,先后在县农工部、农林局、农机局等部门当过主要领导。现在想来,有文化、有能力的父亲原来是在不断地走下坡路。

? 有次回家,我开着他的玩笑:“当初你不造反,我们今天活得哪有这样累?”

? “打嘴!”父亲在一边发怒,但也没有真打。那时,他已经60多岁了。



烟酒的父亲



? 烟酒真能化解忧愁吗?我不知道。父亲以烟酒陪伴自己的一生,难道是他有太多的忧愁?也看不出来。

? 父亲一生为官,但他抽的、喝的全都是市场上最便宜的。印象中,8分钱一盒的“经济烟”,父亲从它诞生起一直抽到它退出市场。偶有5支装的“中华”牌高级香烟,那一定是他从北京、上海开会后,买回来散人的。

? 父亲喝酒也这样,年轻时喝的全是在市场上买的“漏斗酒”。记得家族中有过一个驻非洲某个国家的大使级人物,因为要回故乡,父亲特意准备了一瓶茅台酒。后来因为这个人被县里接待了,这酒便在我们家一直放了下来。终于在一个除夕的夜晚,父亲开了它。这酒真真是好酒,满屋子都飘散着它那股特殊的香味。父亲握住了酒瓶一个个递给我们看:

? “这是国酒,茅台!”

? 那天晚上,他破例让我们每个人都贴着酒杯沾了沾嘴唇。香,真香!或许我现在仅有的一点点酒力和对茅台酒的那份特殊的感情,还是受父亲这一举指的影响吧。

?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但父亲还是那样节俭。要看见他抽好了、喝好了,那一定是他的儿子们孝敬的。

? 年轻时,父亲仿佛是想要通过酒精来强迫自己忘掉些什么。而到了后来,他却是在酒精里找到了快乐。每次酒后他便午睡,枕边放着一个小收音机,陪他入眠的常常是“京韵大鼓”魂牵梦萦的鼓声唱音。

? 用健康标准来衡量,多喝酒伤身子。因此我们常常劝他,特别是在他进入老年后,每顿只要他喝一小杯,但他哪里肯听,总是背着我们要偷偷多倒一杯两杯。后来,看见他不多倒了,再后来看见他上桌就端起了饭碗,不喝酒了。喝了一辈子,突然看见他不要酒陪伴时,心中反倒为父亲的健康担忧起来。

? 现在,父亲是彻底地戒掉了烟酒,但我却希望他重新回到过去的生活里,在吞云吐雾中思索、在醉意朦胧里享受。



勤俭的父亲



? 看待巴尔扎克笔下的“葛郎台”,我和大家一样叫他悭吝鬼;但看待有很多地方都与之相似的父亲,我却只能把他的行为看成为节俭。因为,他是我的父亲。

? 父亲很节俭,拿着高薪的他,却过着穷人一样的日子。在他往酒杯里倒酒时,即便是溢出了一点点,也会小心移开杯子,躬下身去,用嘴吸干桌上的液体。因为家中孩子多,父亲一辈子都在存钱,一分一分地积累,就是到了晚年爬楼梯都费力了,还坚持自己做一切事情,我们要出钱给他和母亲请保姆,说什么他也不答应。

? 2004年春节,我们都回到父母身边。看看春节快要过去,父亲一定要做东请我们到郊外玩一天农家乐。难得父亲有这样的好心情,我们像夸奖小孩子一样纷纷夸奖着他。

? 这天天气阴霾,寒气袭人。一大早,父亲迈着老态龙钟的步子起程了。当他联系好江津市郊艾坪山一农家乐并打电话通知我们时,我们一个个还裹在温暖的被窝里。

? 我们乘车来到艾坪山,但哪里找得到父亲联系好的农家乐?一连问了几个公交车司机,都说不知道。正在我们四处寻找时,看见父亲裹着御寒的棉大衣一小步一小步从远处走来。他也担心我们迷路,正出来接我们。

? 这是一家僻静的农家乐,因为收费低廉,父亲选择了它。

? 午餐虽然丰盛,但父亲不怎么夹菜,只在我们谁都不吃的一盘“珍珠丸子”里动起筷子。大家劝他少吃点那个,可他只说丢了浪费。

? 第二天,母亲说他从农家乐回来就拉肚子,弄得一身臭烘烘的,窘得74岁的父亲在他儿子儿媳面前怪不好意思。



寂寞的诗人



? 晚年,父亲的话题越来越窄,谈论得最多的就是诗词。

? 从他62岁离休后,便整日沉浸在古诗词创作中不能自拔。每次回家,他会主动凑到我身边来,手里拿着新近的一撂作品。虽然我不太喜欢古诗词,但父亲的执著,让我读了他不少的作品,并被其中许多精美的篇章感动着:

? “……响水滩头鱼欢跃,绿茵深处有斜竿;洪海荡舟似蓬岛,古朴民风胜桃园。……”这是他在《四面山抒怀》中描写的段落。父亲到过全国很多地方,见多识广的他却能把小小的四面山写得这样,不能不说诗中渗透着一股他对故乡强烈的爱。

? 百姓生活也牵动着父亲。从《风雨叹》里,我们可以感受到他忧国忧民的情怀:“……昨夜风雨狂,农民心如汤。禾苗新近插,终宵起彷徨。……昨夜风雨狂,师生心惶惶。颓垣排未尽,又添新危房。”

? 在《江津酒咏》中,他又是这样理解酒文化的:“开瓶满室酒飘香,玉液捧来将魂销。皆怨主人善劝饮,丽人护婿乞相饶。”一幅热情而又充满人情味的画面跃然眼前。

? 父亲的诗词数量多、题材广,《逛鬼城杂咏》可以说是他对自己一生的自我评价:“地府阴曹已逝波,归来尽兴笑阎罗。一生淡泊无心病,马面牛头奈我何?”

? 此外,父亲还创作了大量讴歌党、讴歌时代发展的诗篇。表面上他虽然话语不多,但内心却激荡着一个老党员对人民忠诚、对祖国忠诚、对党的事业忠诚的无私情怀。

? 文学创作,是他在离休后实现的人生的又一个理想。1973年,他担任江津县农林局局长期间,在为内部编写的一本专业小册子上作了序。序言结尾处,在本该写上“此致”的地方,他却落上了“完善”两个字。什么意思呢?怕是写作进入到某种境界时奔涌出来的灵感之作吧。在他的诗词创作中,这样的灵感带给他的快乐怕也是一般人难以理解的。

? 离休后的十多年里,父亲写了近2000首古诗词,其中300多首在全国各地报刊杂志上发表。如今,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精选500首成书,却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我理解他,也愿意帮助他实现自己的愿望,以弥补多年来我内心说不清楚的那份愧疚。

? 今年国庆黄金周我回到故乡,看见父亲拖着病体在窗前整理他即将出版的诗稿。一天劳累七八个小时却从不叫唤一声,其精神真真感人!那天,我站在他身后悄悄看他。看见窗前父亲暗淡的背影,看见父亲越渐清癯的脸庞,想到天底下更多的长者,我想对他们说一声:

? 祝你们健康,父亲!

??? 2004.10.8



附:

? 2005年3月19日,父亲在他五个儿子的陪伴下,静静地、也是痛苦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为了不让母亲看见这一幕,还在几个小时前,她就被我们支走了。

? 当天中午,我给父亲喂饭时,他懒懒的,一直闭着眼睛,吃得比往日少。想要多喂几口,他说:

? “不吃了。”说话时依然闭着眼睛。

? 这是父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 到下午,父亲开始拉肚子,我们给他换了两次床单,第三次弄脏了的床单还没来得及更换,监视器上父亲的呼吸和脉搏都出现了惊人的变化,跳动的数字偏离正常值一倍。我立刻按响床头的呼叫器,顷刻间,病房外那条昏暗的走廊里立刻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年轻护士带着几分慌张的神态跑来,仅仅看了几秒钟便告诉我:“赶紧去叫医生!”

? 于是开始抢救,直到晚上11点过,医生和护士把父亲身上所有的针头、插管拔掉,把病房里的抢救设备都撤走为止,父亲在病床上整整与肿瘤抗争了12个月。

? 静静的夜晚,在父亲病房里,一股青烟袅袅地升腾起来。我相信,父亲的灵魂在里面。

? 他走了,因为天堂在召唤。

作者:117.95.17.*   回复:0   发表时间:2009-07-21 17:4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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