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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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部
一 世事无常,如烟如雾,似真似假,总是在虚虚实实中变幻着。就如天边那一道美丽的彩虹,你看见了它,会为它的壮观而惊叹,但当它消失了,你又会觉得它原来是虚幻的梦。 漂泊半生,碌碌无为,惟一令我可以感到骄傲和欣慰的,就只有身边美丽而贤惠的妻子了。然而,红颜总是薄命,多情总会空恨。随着妻子的离世,我们那份如诗如画老老实实的情爱,又跌入了虚虚幻幻飘飘渺渺的梦幻之中。真的是缘尽情未了,十八年来与妻子的点点滴滴似乎都只是发生在昨天,一幕一幕无休止地在我的眼前变幻着。 二 我和别人一样,有过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所谓理想。作为男人,尤其是年轻的男人,也许都曾经梦想过可以遇见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孩,发生一个既温馨浪漫而又富有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 和妻成为笔友的那一年,她只有十五岁,还在上初二,但从她为自己起“寒雾”这个笔名,便知道少女时代的妻子是忧郁的。也许是因为年纪有一定的距离,所以我们通信不多,但她却因为久久收不到我的信而变得更加忧郁。经常忧伤地望着巷子口,盼望着那个穿绿衣的邮递员出现,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对远方那个还未见过面的人思恋起来。试问自己写给她的信真的从来没有涉及到感情这方面,当我在她那封用铅笔写得凌凌乱乱的信里看出了她的忧伤,追问她,她坦诚地告诉我,已经暗恋我一年时,我真的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坦白说,那时自己也正在为读了十几年书而未能爬进大学校门感到迷茫,处于人生失意阶段的时候,真的也好渴望在自己暗淡的生活里渗入一些激情。 1988年11月5日,我第一次去江门见她,那天下午,约定在礼乐侨联那个大门口等她。那里离礼乐一中不远,看着一群群穿着校服的学生已经走了很久,还未见到她出现。正在我心里开始着急的时候,才看见一个穿着灰蓝色学生运动服的女生,低着头向我这边走来,情形有点慌张,长长的秀发几乎把她整个脸遮住。她来到我身边,侧着身子对着我,我还未看清她的模样,只听见她说:“今晚七点半在里面的那个凉亭等我。”便转身闪入一条小巷匆匆走了。 到了晚上,当她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真的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楚楚动人,貌若天仙的美少女就是说暗恋我一年的那个女孩。我感觉自己一下子就来到了童话世界里。她羞答答,始终带着紧张,在暗淡的街灯下也可以看到她脸上泛起的红晕,使她更显得像一朵含苞欲放、纯洁无瑕的莲花。此刻,再加上她身上那一阵阵沐浴后的清香,更使我无法安分。我把她拥入怀里,情难自禁地狂吻她的秀发,她的唇和颈。彼此都感觉到肌肤之间的炽热和强烈的心跳。也许是第一次见面,也许她真的是紧张了,整个相拥的晚上,她也只说了几句话,但我完全可以感受到她的真诚。 从那以后,我们约定每个星期寄一封信。但随着感情的发展,那份思念越来越浓,对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感也越来越强。所以在1990年春节过后,我就跟着老乡去了江门新会,入了位于圭峰东北麓的一间小厂(那个地方叫龙潭,如今早就变成龙湾度假村了)。离礼乐不远。那时妻子初中毕业之后再读了一期夜校也没有再读书了,进了一间制衣厂。她那间厂在玉湖公园附近,这样一来,玉湖公园就成为我们经常约会的地方。我们同样约定两个星期见一次面。直到1991年8月,我那间厂不景气,二十几个老乡都陆续走了。我也不打算再在那里滞留下去,我希望妻子跟我走,但妻子说她要用十年的时间来报答父母养育之恩才谈婚论嫁。亲情和爱情使她左右为难,也许是因为前生那五百次的回眸,妻子最后还是向爱情的天平倾斜,我如愿以偿地带着她来到了增城新塘。 然而,现实和梦想的距离确确实实相差太远太远了。在新塘这个繁华富足的地方,我们却过着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日子,直到儿子出世了,我们还是租住在那阴暗潮湿、狭小的旧青砖屋里。那段日子,妻子跟着我真的受了很多的苦,遭了好多的罪。日子虽然过得清贫艰苦,但凭着我们心中的那份爱,凭着我们年轻,有用不完的力和使不完的劲。我们深信将来一定会过上幸福的日子。 孩子都七个月大了,妻子终于同意我写信把一切实情禀明她的家人。那时,我真的怕她母亲给我一顿臭骂,再加上她父亲的一顿拳脚。我知道无论拐带还是私奔,挨一顿教训在所难免。当我见面和岳父谈起这些时,他只是平静地说:“如今仔大仔世界,女大女世界哪!只要你们好好过日子,我们就安心了。”真的看不出他有责怪的意思。 看岳母的样子,她应该是想骂几句的,但当我看到她抱起那个精灵可爱的小外孙时,绽放出的那一种笑容,我压在心头的大石也放下了。我正想舒口气,却很快又看到她脸上泛起了一种酸楚的表情。看着那间狭小、低矮破旧的石棉瓦屋,看着那张躺下几乎脚也不能伸直的,像白鸽笼一样的床,她似乎想哭。她在为自己的宝贝女儿过着这样的生活而难过呀!母爱的天性在她脸上表露无遗。那时我才明白,当初妻子为何不让我见她父母的原因了,就算你是苏秦再生、诸葛亮转世,也无法说服他们让自己宝贝女儿远嫁一个又穷又丑的小子的。 “先斩后奏”都能得到岳父岳母的宽容,似乎连大哥都有点妒忌,经常说我这个小子好命,因为我们都还清楚地记得,他同大嫂恋爱时,大嫂已经怀孕四五个月了,大嫂的父母知道后,还是把她锁在家里。扬言如果没有1500元的礼金,就算打死她也不让女儿嫁给大哥。那时的1500元相当于现在多少钱,我可计不出来,但那笔借债直到他们大女儿上小学才还清,那是千真万确的。像我这样从天上掉下一个林妹妹来,那真的是好命了。妻子的深情厚意使我觉得要加倍努力。什么乱七八糟的梦想,我们可以不要,但柴米油盐却不能够少。就这样,妻子、儿子、房子就成了我生活中的全部。 经过一大家人几年的共同努力,我们终于可以买地建房了,生活也开始越来越红火,女儿也来到世上了。在这个寸金尺土的地方,买块地真的不容易,我们只能父母兄弟一人一层同住在一起。这样一来,逢年过节大家坐在一起吃饭,那可热闹了,真的好似摆酒席一样,那种喜庆的气氛,虽然比不上大观园那样莺歌燕舞,金碧辉煌,但也不失为人世间的天伦之乐。 三 故乡并不遥远,但岁月蹉跎,随着童年的脚步早已远去,少年的梦想早已灰飞烟灭,故乡的记忆渐渐地变得朦胧、依稀了,何况在那里又没有留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像童话般令人特别难忘的故事,所以,真的没有必要再去撩那一缕乡愁。 人生于世就如一片浮萍,哪里有爱有梦想,哪里就是你的故乡。每次说要去探外家的时候,孩子们总是兴奋不已,这个说要去东湖荡小舟,那个说在课本上读到小鸟天堂,一定要去那里看小鸟,他们那种旅游的成分,已经远远超过了省亲的实意。的确,妻子的故乡——江门,真的很美。 礼乐离江门市区不远,穿过那条田螺桥(旧时那条桥形状像田螺,所以我们都叫它田螺桥)。似乎已经可以闻到外婆的饭香了。还没下车就已见到外公外婆早已笑呵呵地迎在路边。调皮的孩子们总是喜欢学着不咸不淡的礼乐话跟外公外婆嘘寒问暖,更是把俩老逗得乐坏了。 行囊刚刚放下,嘴里还啃着美味的鸡腿,孩子们已叽叽喳喳议论着要去哪里哪里玩了。要去的地方我也记不起去过多少次,但每次还是令人流连忘返。望着成双成对的白鹭,时而在天空中盘旋,时而又掠过幽静的湖面,时而又在树梢上追逐嬉戏着。明净的湖水倒映着蓝天白云,繁花翠竹,那真是水天一色,令人分不清天上人间。望着身边一往情深的妻子,听着远处花丛中时不时传来一阵阵老少爷们的欢声笑语,让我感觉自己和小鸟一样置身在天堂之中,幻想着所有的幸福都化成了小鸟,飞过一片片葵林蔗帐,云集在我们头顶这片天空,快乐的感觉跟着小鸟在广阔的天空中翱翔。 我爱东湖公园的优美,我迷恋小鸟天堂的幽静,更陶醉曾经在玉湖公园留下的那份如诗如画的初恋情怀。其实一家人能够轻轻松松地出去玩,本身早已装载着一份快乐了,所以无论去哪里玩都会同样感到快乐,因为身边的家人才是我生命中最亮丽的那道风景线。孤单的小鸟即使在天堂,也只会躲在密林里哀号,快乐同样也只属于那些成群结队翩翩起舞的小鸟。 苦,我可以也愿意独自去承受,但乐,却一定要和自己至亲至爱的人分享,只有那样才会真正快乐。记得有一次老乡嫁女,在新塘一家酒楼设宴,能收到请柬任何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点欣喜,最起码别人还记得你是老乡嘛,但我很快又为传帖人最后那一句犯起愁来。“一家一个”,分明就是三等宾客,可是多年来,我已养成了一种习惯,无论是哪一个亲戚朋友请客,除非不去,去必带上妻儿,所以知道的人总会叫多几个菜,留多几个位。今次只是一般的老乡,我还不至于厚着脸皮带着全家去,鲍参鱼翅我们可以不吃,但不能让别人说闲话。后来听说那老乡还为这件事感到不好意思。 妻子有点怪,对什么土特产都不大感兴趣,也不大喜欢买零食,却惟独对那层甜筒皮情有独钟。那层又香又脆又甜的甜筒皮确实也令人嘴馋,一人一个,但妻子吃完之后总是嘴舔舔笑微微地望着我。每次我都会把那层皮留给她,看着妻子像个小孩子那样吃得津津有味,我心中的那种感觉真的比吃了十个甜筒还甜。女儿有时会妒忌,她认为他们是小辈,好吃的东西应该让给她吃才对。看到女儿有点不高兴的样子,我连忙再说:“还未过够瘾,一人再买一个吧!” 妻子说:“我不要啦,我就是喜欢吃从你嘴角里让给我吃的那一块。” 孩子们渐渐长大了,家里那个小浴缸已无法满足他们戏水的欲望,每到夏天都嚷着要带他们去泳池游水。其实在水中像鱼一样自由自在地游,确实也很惬意,可惜妻子只会坐在池边看守衣物,从不和我们一起游泳。我听妻子说过,她会游水,但游得很难看,怕别人笑话,所以无论我们怎样邀她,她始终不下水。 直至2005年的那个夏天,妻子不知是盛情难却不想扫我们的兴,还是真的动了童心,她终于买来了泳衣答应和我们一起去游水。原来她那游水的姿势真的很幼稚,就好像小狗狗掉入水中,在水中胡乱地抓着爬着。两个孩子看到笑得前仰后合,差点笑爆肚皮。妻子自从童年在故乡那条小河学会游水之后,就再也没有游过水,所以她始终保持着童年时的那个姿势。我似乎看到妻子童年的身影,又激发起我对妻子的那份特有的情愫。无可否认,我对身边这个恋爱时拥抱了两三年,爱抚了两三年都不舍得占有的妻子,始终保留着一份处女情结。能够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游水,共同去感受那份快乐已经足矣,哪管她姿势不好看。 这是我第一次和妻子一起游水,也是最后一次,今生今世惟一的一次。那年冬天,噩梦就开始了。 四 天意弄人,命运总是跟人对着干。正当妻子扯着儿子比试着身高,带点欣慰地说:“儿子差不多和我一样高了,再过十年八年我就要做奶奶啦!”正当我满面春风,甜滋滋地做着开厂开自己小车的美梦时,生命中那场十二级大地震早就酝酿着了。 妻子因月经不调,在新塘医院检查出子宫肌瘤和卵巢囊肿。我立即带着妻子去广州中山大学肿瘤医院求医,经过十几天的检查化验,12月20日,妻子终于被推入了手术室。之前,我总是认为,大不了最多把子宫和卵巢割掉,很多女人切了子宫照样生活。但当医生告知我妻子患的并非一般的子宫肌瘤和卵巢囊肿,可能是另一种更加可怕的疾病转移症时,我晴天霹雳天旋地转,“癌”、“转移”、“扩散”,任何一个字眼都像刀剑一样,猛砍猛刺我的心肺。年轻漂亮、能干贤惠的妻子,和自己同甘共苦朝夕相处的至爱将不久人世,你叫我怎样接受这个事实? 我拼命哀求医生,一定要救我妻子。这时,候诊室的人都散了。显示屏上还显示着妻子的名字,我抹干了脸上的泪水和额头上的冷汗,独自望着西坠的夕阳为妻子祈祷,心中感到无比的绝望和孤沉。 男儿有泪不轻弹,如果用“泪”来衡量,那我不算是个男人,最起码不算是个男子汉。因为天生父母就给了我一双穿孔的眼球,从小就爱哭,长大了不哭了,但泪却没有少流。为一篇文章,一份报道,一场电视经常都会泪流满面。总是非常同情别人的苦难和不幸,谁想到最惨烈的悲剧却发生在自己身上。 从手术室出来的妻子,一天一夜不能动弹,当可以转身的时候,她全身的肌肉和关节已疼痛难忍。翻来覆去总是叫痛,睡不着。我束手无策,最后想到用双掌托着她的坐骨,果然有效,妻子睡着了。心想,要让妻子好好休息,早日恢复身体打化疗,希望会有奇迹出现,所以我的手麻木了还是不愿惊醒妻子。我蹲在她的病床边,蹲累了就跪,跪累了又蹲,腰酸背痛,小腿抽筋,我还是坚持着。当我把手抽出来的时候,双掌已经变成了赤色,全无知觉。幸好放在热水里烫烫,很快又恢复过来。 这时我又想到,用热毛巾敷敷妻子那些疼痛的地方,或许她会舒服些。但天气寒冷,妻子总是说要再热一点,这样一来,我又得在滚烫的热水中扭毛巾,双手又烫成了红色。 肉体的伤痛我捱得住,但内心的那份痛我真的难以忍受。我怕妻子知道真相后真的会放弃治疗,更怕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妻子脸上那种天真灿烂的笑容。所以当妻子问起的时候,我总是轻描淡写地安慰她:“不要紧,最多做几个化疗就没事的啦!” 强装的笑容总是无法掩饰内心的悲哀。每当接到孩子们打来的电话,问爸爸妈妈几时回家,快冬至啦,快到元旦了。我的心完全碎了,悲哀抽空了我身上的血。我可怜的孩子,你们可知道病魔时时在威胁着你们妈妈的生命,我已无法带回一个健康的妈妈给你们。 我呆呆地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繁华世界,似乎一闭上眼,这一切都不再属于我们。 医院不愧是华南地区最高级的肿瘤医院,不但设备一流,环境也非常幽雅,和星级宾馆不相上下。但却使人总是觉得到处都笼罩着死亡的阴森和恐惧。妻子胆子小,平时连个蟑螂小老鼠都会吓得她惊叫。此刻,她更加希望我24小时陪在她身边,但看到别的病人总是丈夫、大姐、亲友三班轮流陪护着,她心痛起我来。我只是笑笑,对她说:“放心吧!我是铁人王进喜的徒弟,一个可以顶三个。” 其实此刻,即使有人顶替我,自己也无法安睡,即使有时真的困了,睡着了,但很快又会惊醒,生怕一张开眼睛已经看不到妻子的身影。 妻子的刀口很大,从胸前到下腹足有一尺长,是用金属钉封口的。拆钉那天,妻子痛得大哭起来。我紧紧握着她的手,每挑一支钉,我都会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栗。想到自己胆小怕痛的妻子,却偏偏多灾多难,将来不知还要面对怎样的苦难,我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妻子是身痛,而我却是心痛。等到挑完钉,泪水已经把脚那片地砖染湿了。 拆完钉,妻子便转到化疗科做化疗。元旦过后,病房新进了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人。脸上已经紫一块青一块了,但是无法遮盖她骄横拔扈的本质,似乎大城市的人病也比别人病得高贵。后来得知外家都在江门,才跟我们闲聊起来。原来她丈夫也是某医院的大医生,和这里的领导是老朋友,难怪她不把这里的医生护士放在眼里。 闲谈之中我了解到她的病症和我妻子的一模一样,一年前做手术时还没有妻子现在严重。在别的医院做了十个化疗,转来这里也做了七个化疗,用的全部都是最好的进口药。但现在检查结果,还是让癌细胞进入了肝肺。最后她还说:“这种病非常阴险,发现的时候大部分人已是晚期,现在只是用钱来买多两年命而已。”
作者:121.234.212.* 回复:1 发表时间:2010-03-28 20:43:55
可以出院的那一天,还未知道病情严重的妻子,同样高兴得像个小孩子那样跳了起来。在那里整整度过了一个月,能够离开那个连阳光也无法驱散心灵阴霾的地方,也真的是值得高兴的,但离开了医院,谁又还可以救救我可怜的妻子?我变得更加迷惘。 五 住院期间,妻子最要好的同学彩英来探望过她。彩英走后,我真的无法忍受内心的那份抑郁,用手机短信的形式把真相告诉了她。她真的怕我承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打击,不顾一切就跑到妻子外家去告诉了他们。后来妻子的弟弟说他十几年前,就在新会崖南认识一个会治这种病的老人,他开出租小四轮时,也曾带过好几个病人给他治,听说直到现在都还健在。 到了这个地步,我已无路可走,何况他又是妻子惟一的亲弟弟,不信他还可以信谁?于是,出院回家只过了一晚,第二天我又匆匆忙忙扶着妻子去了江门。 我没有照顾好妻子,让她患上这么可怕的病,我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见到岳父岳母那一刻,真的希望得到他们的一顿臭骂和一顿拳脚,好让我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如果妻子患的是那种换个心脏就会好的病,我会毫不犹豫就把心脏给她。凭着妻子对我的爱,凭着她是孩子最亲爱的母亲,任意一点,我都愿意替她。 吃了古兜山脚下那个老伯的山草药之后,妻子的气色真的好了很多,是药的功效还是手术后暂时的恢复我却不知,总之见到妻子脸上又泛起红润的光泽,我有点相信那几个树仔头是可以治好妻子的病的。为了得到更多的山草药,准备同病魔打一场持久战,我求老人带我上山学采药。为了得到他的同意,我住进了他山脚下的茅庐,天天为他烧水做饭洗衣服,好不容易才可以跟他上山采药。但面对巍峨的古兜山,我还没攀到山腰就已经气穷力竭了。望着还藏在云雾之中的顶峰,我双脚不停地颤抖。为了妻子我的生命都可以不要,还有什么可以难得倒我?就算一寸一寸地爬,我也要爬上去。就这样,我顾不了手损还是脚伤,天天早出晚归,不停地挖,不停地锄,把一筐筐的山草药背回来。 一场无情的暴风雨,把我的爱飘零在千里之外,我一定要把她重拾回来,无论道路是通向天堂还是地狱,我却要把它锄断,要妻子陪我到白头。 采回来的山草药足足装满了五六个蛇皮袋,以致要包一部小面包车才能把它运回新塘来。 回到家之后,我还得去远处的山上砍柴,直到木柴把整个阁楼填满为止,我的心才有了着落。但谁曾想到柴还没烧完,药还没煎完,伊人已经香消玉殒。 第二次手术对妻子已经恶化的病情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妻子每天靠输液来维持她最后的生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人在痛苦绝望中挣扎,自己却爱莫能助,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使我变得疯狂。我像中了枪的匪徒,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发出一阵阵“啊……啊……啊……”的嚎叫。 我一向坚信好人会有好报,会得到上苍眷顾。自从知道妻子患病以来,我这个不大信邪的家伙也开始天天吃斋念佛。经常半夜醒来,跪在神台前忏悔自己的过失。平日,妻子的摩托车没汽油,我从来也不敢让她自己出去加油。每次我都要为她加好油才把车给她,生怕妻子去到那些车多人多的地方会出意外。但我真的没想到,“癌”这种人人都认为倒霉的东西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我拼命地哀求着慈悲的佛和菩萨保佑我妻子度过这一劫。然而,无论我怎样求,怎样拜,他们还是不愿意睁开他们慈悲的双眼。 面对死亡,谁都会有恐惧,就别说是一个年轻的弱女子了。我曾经看过一本关于生命陈述的书,一个老将军,在年轻的时候无数次在枪林弹雨刀光剑影中出生入死。真可谓是视死如归。但到了古稀之年,面对凶恶的病魔,他同样感到死亡的恐惧。因为任何人对人世间都有留恋,有难以割舍的亲人,有难以割舍的爱。要生死离别,自然就会感到无限悲哀,太多的悲哀就会积压成恐惧。何况死亡根本又不像我们在电影电视上看到的那样,高僧正襟危坐就已经完宿西去那样的安祥。 生命中的最后,妻子是坚强的。她没有哭,也没有流泪,反而时时安慰伏在她怀里悲泣的我,为我轻轻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也许她不想生离死别的人都陷入悲哀之中吧!她总是叫我们和她一起玩扑克。真的没力气了,不能玩了,她还要我们在她身边继续玩,她想永远听着丈夫和孩子的声音。 每天早上,妻子的精神是比较好的,她总是叫我扶她上医院的楼顶散步。那天,她东望望,西望望,寻找着家的方向。她说好久没回过家了,好想回去看看。那晚输完液,我就扶着她回家,实在走不动了,我就抱着她回来。这个凝聚了我们许许多多汗水和欢乐的地方,她看完最后一眼之后,就永远永远地离别了,只有天上那微微闪烁的星星见证了这千古的悲哀。 医院始终都是恐怖的地方,不远处时不时会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哀鸣。妻子对我说,她走时叫我不要哭,让她可以安安静静地走。但当她在极度痛苦绝望时,又会哀伤地望着我说:“老公,我们一起走吧!”她说她梦见了白衣人向她招手,她看清那人不是我,就拼命地说:“你不是丈夫,我不过去。” 我悲痛地握着妻子的手,叫她不要怕,我会永远陪着她。妻子说:“有你在身边,我不会害怕。”丈夫在她的生命中始终都是第一位的,最难舍的也是她的丈夫。失去妻子,我肯定是痛不欲生的,但一想到两个还未成年的孩子,我就心如刀割。两个孩子一向都生长在父母的溺爱之中,一转眼就成为孤儿,无依无靠,你叫他们怎样活?我每每想要陪妻子时,又会想到可怜的孩子,如果不是,我可能在广州肿瘤医院时就抱着妻子从17楼跳下去了。 当我真正想和妻子诉说十几年的衷肠时,已经没有意义了。妻子已经眼不能动,口不能言。她还在顽强地呼吸着人世间最后的几口空气。她在滴水不入的情况下生存了五十多天,身上流的早已不是鲜血,而是那凉冰冰的水。 生离与死别已经无法避免。我紧紧地抱着妻子,一边用体温最后一次温暖着妻子冰冻的躯体,一边在为她描绘天堂的圣景,希望把这个痛苦的灵魂引向那片光明清净的乐土。 “在那里,霞光万道熠熠生辉,到处都有鸟语花香亭台楼阁。龙在飞,凤在舞,梵音缭绕群仙都。去到那里,还可以见到童年时整天背着你,为你唱着歌谣的慈祥祖母。还有那条每天放学都会在巷子口迎着你,向你摇头摆尾的可爱的小狗狗。在那里,永远永远都没有苦难和忧伤。” 就这样,妻子还没有走完她的35个春秋,就离开了人世。当我看着那双和自己相牵了18年的手,在自己手掌中慢慢滑落时,我真的没有哭。收拾好一切之后,想亲自抱妻子去太平间时,才发觉自己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六 万念俱灰的我去了光孝寺,找到了一个僧人,要求出家为僧。相比之下,我总是认为贾宝玉比曹雪芹先生幸运得多。曹先生家道中落之后,全家靠喝稀粥过日子,儿子有病也没钱治,过早地夭折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曹先生可能连纸笔墨都买不起,所以修改好前半部《红楼梦》之后,就再也没有能力写下去了。一代文学宗师就这样在贫病交迫之中忧郁而终,成了历史上结局最悲惨的一位文人。而他的宝哥哥最后还可以出家为僧,有高僧老道相伴,最起码他还可以过一些清静的日子。 我第二次去到光孝寺,那个僧人还是叫我打消出家的念头。他说我有两个孩子要抚养,任何寺院都不会收留我。无奈,我连出家的权利都没有,还得留在红尘中接受煎熬。 不惑之年,我迷惑了。不能好好地陪妻子死,更不能好好地陪着孩子们活。整天深深地陷入对妻子的追忆和愧疚之中,像行尸走肉那样常常徘徊在曾经和妻子一起住过、走过、坐过的地方。最后一次和妻子在新塘公园坐过的那一片草地,少不了每天都会去那里坐坐。 有一天黄昏,我无意中看到了一个孱弱的小蝴蝶侧躺在那片草地上。我动了恻隐之心,用一片树叶捧起它,放在一棵草墩上。天渐渐黑了,我得回家了。第二天中午,我再次去到那个地方,发现那个孱弱的小蝴蝶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我想小蝴蝶可能不行了,但当我再次捧起它时,它却慢慢地爬到了我的手背上。我感到有点怪,突然发觉小蝴蝶的颜色和花纹同妻子离世时,我为她换上的那一套衣裳的颜色一模一样,我马上意识到它是妻子的化身。我含着眼泪,温情脉脉地看着小蝴蝶,叫着妻子的名字。当我找来一个小袋子,想把它带回去,把它放在窗前的那棵杨桃树上,它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劲,一下子就飞了起来。我想追上去,但它却一直向上飞,慢慢就消失在天空中。我痴痴地望着天空,此刻,我完全相信梁山伯与祝英台真的是化蝶双飞了。等不到化蝶双飞的妻子,和我最后一次吻别,只好孤单地飞向天堂。 其实有没有天堂并不重要,如果说是一种神话,又或者说是一种迷信,倒不如说是一种心愿。如果没有一个可以让逝者灵魂得到安息的地方,像我们这些突然间就失去至亲至爱的人,怎样去接受永生永世都不能再相见这个事实?我们都相信他们还在另一个没有痛苦没有烦恼的地方活着。当我们走完人世间这条路,把这身臭皮囊烧掉,把那副贱骨头丢进坟墓,我们又可以和他们在天堂之上相见。你问天堂在哪里?其实天堂就在每一个善良人的心中。 看着妻子那张脸上带着蒙娜丽莎式的微笑,静静靠坐在房门边的相片,我对孩子们说:“妈妈是天上的仙女,她不可能陪我们到老的,她完成她的使命之后,又回到天上去了,你们要为自己是仙女的儿女而感到骄傲。” 缘起缘灭就如花开花落,不会为任何一个人而改变。苍天不会因你声嘶力竭而恸容,大地不会为你呼天抢地而变得慈悲。千古的绝唱虽美,却常常让人断肠。我们爱听那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但谁又愿做绝唱中的主角?也许,每一个凄厉的爱情故事里,在冥冥中注定有一份缘。所以当你在为自己那份情爱感到乏味时,你要感谢月老,因为他已为你配了好姻缘。也许你身边那个人并不是最好最喜欢的,但她确确实实是和你最有缘的。幸福不是必然的,生命没有固定的格式,灾难随时都会在我们身边发生,当你身边的亲人真的失去时,谁又可以做到无怨无悔? 七 2007年春节,我又回到了妻子的故乡,重游了我们初恋的地方——玉湖公园。那些陈旧的记忆却无法让它远去,那个采花扑蝶的仙子似乎还在我的眼前。回首往事,我满脸泪垂。回来之后,在妻子那张脸上带着蒙娜丽莎式微笑的相片后面,写下了这首不伦不类的词: 鸳鸯泪 萍浮于世,瞬逝已难寻。玉湖柳树影成双,春日桃花现笑容。相慕相亲相眷恋,多甜蜜。薄命鸳鸯,阴阳相隔,生死难决。惟盼梦里相思聚,撕心将欲裂。 自叹悲郁,容颜如枯枝。西窗残月影孤枕,昨夜秋风已白头。同歌共舞共相依,成往事。好梦难成,好诗难读,卿影不灭。千年情缘已化蝶,鸳鸯独啼血。 相思同样是一种绝症。其实人世间同样需要一碗孟婆汤。只有忘记了过去的爱恨情仇,那游荡的三魂七魄才会归位,才可以重新去面对生活。
作者:121.234.212.* 发表时间:2010-03-28 21:0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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