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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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部
天子祖是一座山。老人从更老的老人那里听来这么一个传说。像很多传说一样,分不清是哪个朝代了,有一个被贬南蛮的朝廷要员,夜晚途经一座高山的时候,拉车的马死活就不肯往前走了。此山苍木逼天,葱葱郁郁,且叶粗如荷,即使烈日如火,合抱大的树上仍清水滴洒如雨。有虎啸,有狼嚎,有野猪拱土的闷响,有猫头鹰凄厉的鸣叫。半山腰有七粒金光闪闪的东西跳跃,在半空飞翔,远观像珍珠,近看却像七只彩羽斑斓的野鸡,再仔细看却像七颗海碗粗的蜈蚣的眼睛。你知道,蜈蚣的眼睛晚上是闪闪发亮的,比猫眼还亮,像现在的电灯。张天师说,如果打到碗口粗的蜈蚣,取下眼睛,晚上放在堂屋,就像白天一样亮堂,且是七彩的光,比彩虹还鲜艳,在这种光下看人,每个女人都像皇帝的女人一样漂亮,永远不会熄灭。不过这种蜈蚣很少有,除非是辰河河底的猫头岩里,它们在黑如泼墨的雨天中,吸食闪电登仙时才能出现。此要员看过山海经,懂得一些玄妙,认为此乃风水宝地,葬于此地,必达后人。于是卸鞍束马,傍山而居已待天命。并取名此山为天子祖,意思是能出天子的祖。 祖,方言中乃坟山之意。虽不及“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但千百代下来竟形成了了大户村茅塘。为历史所伤心的是,这个要员的梦想究竟还是没有实现,不知道是没有葬对地方还是充分验证了神话毕竟还是神话,这个对天子祖具有死心塌地的崇拜精神的茅塘不但没有出现天子,就连一个状元都没有过。虽然后来在一些朝代中也出现过差点实现神话的事情,譬如清末的湘军,有一两个登上了将军级的高位,最后还是在沙场上马革裹尸而回,终究没成气候。庄稼人为了口头的方便(你知道,庄稼人看山是山),又因为“祖”放在后面是一个忌讳的字,便把天子祖叫做天祖山了。天祖山上合抱不拢的树没有了,老虎没有了,野鸡没有了。猫头鹰也很少,偶尔有一两只,在半山腰上,半夜才叫上两句,声音孤独而害羞。听老人说,解放前水桶大的树还大片大片地存在。做水桶,做木船,做抽水的龙骨尺,找了木匠雕空树心便可。老虎也有,在山路上,经常看见竹筛大的梅花爪印。为防止野猪吃光玉米,晚上守玉米林的猎人经常看见大如晒谷竹席的老虎在哨岗下大摇大摆地走过。第二天起床还能捡到几块它们剩下的野猪硬邦邦的骨头。顺德爷一天相亲回来,天气燥热,把外面的棉袄扣子解开,在天祖山的半山路上被老虎咬住。只见金灿灿的老虎一口咬住棉袄,往背上一甩,习惯性地往窝里走。你知道,老虎要把食物搬到卧里才食用。顺德夜被扬起十来米高,正好从棉袄中甩出来。老虎背着一张棉袄回窝了,留下摔断了手臂又不敢呻吟的顺德爷在十米远外颤抖。因为这样,天祖山上从此多了一项一边打虎一边当土匪的行当。领头的必须打死过老虎,宝座上摊着亲手剥下的虎皮。此等人穿梭在深山老林中,个个彪悍,伸手敏捷如豹子。后来跟国军干过,和日本鬼子干过。尤其和日本鬼子干时留下不少的故事。翻开湘西南抗战史,细心的人也许会读到这么一些词句:嗅枪,棕树炮等等。这些名称都出自当年入侵日军的口中。所谓嗅枪,就是用鼻子一嗅就放出弹药的枪。当年日军在天祖山和土匪干仗的时候,只看到长长的枪端到鼻子下就响了,一枪可以打倒一群人。虽然不能个个毙命,但至少失去了战斗力。他们以为是一种新发明的枪,就叫嗅枪。其实嗅枪就是鸟统,装满铁砂玻璃,散射出去,射击面当然就广了。至于棕树炮,就是往棕树根灌满炸药,铁屑,沙石等,棕树根天生空荡而坚硬,爆炸后比一般的炸弹还有杀伤力。当年土匪就用引诱或者围堵野猪的方法把日军弄入棕树林,然后引爆炸药,丢下鬼子尸体无数。土匪当然也要干土匪的行当,平静的年月里就干起抢劫村民,劫掠妇女的行当。解放初,解放军调入了大量部队,天祖山上的土匪才从此肃清。《乌龙山剿匪记》里的镜头,很多就像当年战斗的情景。 和很多非同寻常的地方一样,天祖山不被荣耀的光环笼罩,就被灰暗的恐惧覆盖。当年争先恐后把祖先葬在天祖山,现在却只葬满了异姓和伤亡者。茅塘的“土著”是那要员的后代,都姓卿。在农村,传统的血缘宗族观念把中国人从古到今不团结没有团队精神的状态在某些问题或者局面上进行了粉碎。譬如,家族性的斗殴,再譬如家族坟场的选择。卿姓葬在一座山,那座山就只能葬姓卿的,好像很纯粹。再者,非正常死亡者,譬如车祸,跌崖,斗殴等等而死者,叫伤亡。茅塘的人最怕伤亡者,张天师说因为伤亡者大都是年轻人,变成鬼也是厉鬼,厉鬼的本职工作就是害人,找替身。所以,哪家有了伤亡者,尽管家人伤心得天昏地暗,尽管那人生前是个好小伙子,人一般都不敢进屋去安慰。送葬的时候,还要对准送葬的方向洒点茶叶米,听说茶叶米可以遮住厉鬼的眼睛。天祖山上的伤亡者越葬越多,故事也就越来越多了。五根说,一天从清水塘买猪肉回来,天开始黑得麻眼。在天祖山的路上,背上的猪肉忽然越来越轻,且好像有很多人抢夺的感觉,身后不断传来乳猪般凄厉的哭号声`。头上有不断的沙子落下来,似乎是人从山上扔下来的。往回看时什么也没有,但跑到家里,猪肉就只剩下一张皮了,上面不满了好多的牙齿印。李聋子说,立子娘死后的第七天里,他还看见她在天祖山下砍柴,面目铁青。立子娘是因为和立子爹闹架吃农药而死的。这个平时勤劳有力得像头牛,也温顺宽活得像头牛的女人,竟然和喝醉了酒的立子爹吵架。煮熟了饭菜让立子吃完后便安安静静地去了。人都说肯定是鬼俯身了。这个女人生前最喜欢在黄昏的时候到天祖山偷砍一点柴禾回去。李聋子是茅塘村的看山员,自从看见立子娘后就辞职不干了。后来还有很多故事。反正田地在天祖山边的,人都早早地耕种回去了。山上的树也没有人去砍了,柴禾倒是越来越厚,阳光照都照不进。 山上有一座庙,很多年代没有人去拜祭,也就荒凉得没有人记得起是什么时候建造的。白天露出的一角,斑驳的红漆好像一朵凋敝的红花。晚上闪电的时候,红漆变成白色,像一张苍白铁青的脸。晴天的晚上,月亮蒙胧,一两只猫头鹰在上面叫两声,野猫在山脚接应着叫,拖着长长的音调,像要死去的孩子的凄叫声。人就觉得有雷打在心里,憋闷得快要爆炸。倒是山下有一颗被雷劈成两边的树,枝繁叶茂地像合拢的两只肥厚的手掌。茅塘人称它为神树。下面堆满了一个个红色的瓷钵,倒铺着,里面有老鼠未啃完的斋粑,旁边有钱纸灰,烧了一半的钱纸,燃了半截的红蜡烛。听说树被雷劈的那天,有几条红色的九头蛇飞在树尖上吸食紫色的闪电。水妹子爹说,劈死的蛇都快成仙了,鳞片有拇指甲那么大,红得像燃着火,还长出三寸长的绒毛,九个头,简直不再是蛇的模样,倒像小孩子的脸。十字路口,有清晰的几个石碑,画着要射的箭。上面写着一些小孩的名字,时辰等等,听说那样叫立碑,体弱多病的小孩立碑后就能把邪气去掉。当然,旁边必放一个稻草人,穿着人的衣服。人如果被吓着了,或者搬动它,邪气就转嫁到他的身上。我通常来这里放牛,让牛用鼻子把稻草人掀开吃里面的草,牛不但没事反而更加壮实。或者下雨天,我看见一串串的泥鳅顺着神树下的水流往上溜,又因为怕被树下的蛇咬而不敢抓。 很多时候,三板桥放电影。在刚收获过的稻田上,立两个柱子,拉开幕布,放映机对准幕布,到了八点便放。三板桥和茅塘正好隔着天祖山。所以,每次我都很紧地缩进母亲的怀抱或者姐姐的胯下,因为恐惧而很用心地听男人和女人们火辣辣的玩笑。天祖山的下面正好有个水库,叫下桥水库。水库白天绿如樟树叶,晚上黑如墨汁。七八朵月光漂在水上,像几滴肥肥的油星。奶奶说下桥水库里有落水鬼,样子很像猴子那种。手指是红色的,有铁耙那么长那么粗。专吃下水的小孩。有时变成一条半死的鱼或者漂亮的手帕,或者几粒熟透的红枣和桃子,谁去捡便拖下水去。石根妈就因为一把鲜嫩的水草而丧了命。水库周围是一片梨树,开花的季节像下了雪。很安静,也许有几个大胆的小孩拿着钥匙(茅塘人说鬼怕铁制的钥匙)在梨树下偷吃西瓜。也许有一两对新式的情人因电影的理由瞒着家人在里面安静的度过半个夜晚。至少我这么想过,走在天祖山的路上,我每次记忆都很深刻。
作者:123.138.30.* 回复:3 发表时间:2010-09-12 09:24:18
天祖山在哪里,在湖南隆回县 南岳庙乡
作者:123.138.30.* 发表时间:2010-09-12 09:27:13
湖南隆回县 ,卿百万公的后裔居多。
作者:123.138.30.* 发表时间:2010-09-12 09:54:06
写的很美,很真实,很有才。怎么称呼你啊 ,我们老家住的很近
作者:卿伟强 发表时间:2012-03-11 02: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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